没过几日，杜思齐大婚。
周必安自从从瀚北回来，就再也不画人物像了。他整日游山玩水，专心绘画些风景花卉什么的。昔日一起征战的同伴新婚，他便画了一幅骏马踏花行相赠，还在一旁洋洋洒洒的题上了字：劝君行万里，拂香越重山。
毕竟是杜丞相家的喜事，娶得又是姜皇太后的小侄女，排场肯定是得足的。
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，吹锣打鼓的尽显热闹。整条街上的百姓，都将这当成难得的喜庆事，簇拥着去沾富贵人家的喜气。
喜宴的邀请自然是发到了同为当朝丞相的叶宏殊手里，虽说是二人一左一右同为如今百官之首，但其实大权以都包揽在了杜且及手上。叶宏殊在朝半生，又怎会看不出新皇对于自己实权的架空，自己的提议永远不会被采纳，大有冷落到底的意思。
明面上是二人为相，其实早已是名存实亡。
也许是一直以来的坚守最终付之东流，叶宏殊对所谓的名来利往已然是看淡了。新君欧阳尚卿一日没明说，他便一日照旧的上朝下朝，领着俸禄当一闲散官。既然收到了杜家送来的请帖，他必然是得去的。
叶宏殊闲散功夫多，挑挑捡捡了好些会才选定一对如意作为贺礼。他挑好了礼物还不忘调侃一下自家儿子，说是等叶惘之与顾暮大婚时，得让杜且及这老滑头也放放血。
顾暮在旁边听着终归是有些不好意思，一个没忍住就小声嘟囔了句：“结婚这事还没个准信呢。”
叶惘之眉梢一扬，眸中含笑地望着顾暮，调侃道：“我们顾姑娘这是……恨嫁了？”
顾暮恼羞成怒，红着脸就作势要打他。叶惘之侧身避过，低声点了句‘爹还在呢’。顾暮闻言赶忙收回了手，乖乖站在一旁，眼里还有着来不及掩饰的娇嗔。
叶宏殊看着小辈们在那闹，也在一旁笑开了怀。叶夫人手里端着果点从偏房进来，脸上一副的莫名，便偏头询问。叶宏殊忙连连招手，将其中原委给自家夫人解释清楚。叶夫人听后，含着笑指责叶惘之道：“整天没个正行，就知道闹小暮。”
叶惘之和顾暮听了这话，都不约而同都朝着对方看去，视线相及之时，便又同时笑开了。叶宏殊自从将佣人们给遣散了，人丁一少，府上便是长久的清净。更别说是书房了，今日这般还是难得的热闹。
玩笑话闹过就散了，谁都没放在心上。
不知不觉就到了大婚的时日，叶宏殊带着夫人与小辈们前来杜府给杜思齐贺喜。
顾暮已是好久没有见过锣鼓喧天的场景了，不免多看了几眼。花轿落在杜府的门前，姜婉被侍女拥着出了花轿，从此就是堂堂正正的入了杜家的门。
要说顾暮不羡慕，终归是不可能的。顾暮怀着少女心思喊了声‘惘之’，却被鞭炮声给掩过。叶惘之回过头来神情中多有不解，顾暮只能连连摆手，示意着没事。她毕竟不是无忧无虑的姜婉，叶惘之也不是揽着家族大责的杜思齐。
顾家也许只剩下她了，顾暮必须得让战火重新洗涤掉抹在顾家牌匾上的污垢，而沈岭的失踪北伐军的溃败也成了叶惘之肩上不可推卸的责任。在战乱未定的当今还能有如此模样婚礼的，整个京都怕是只有杜丞相可以办到了。
叶惘之在进到杜府门前时悄然俯首，贴着顾暮的耳边低语道：“等战乱平定了，我许你一个更热闹的婚礼。”
顾暮正望向梁上挂着的喜灯发呆，猛然听见他如此说，宛如是两颗心不明说的相碰，交汇处最美好的甜蜜。
顾暮不自觉弯起唇角，眉眼都浸满了笑意，她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着自己，便学着模样地踮起脚，凑到那人耳边道：“那我可就等着你来娶我了。”
叶惘之扶着她的腰往自己怀中带去，扬唇点了点怀中人的鼻尖。顾暮跟着笑，轻拧着叶惘之的手臂，二人并肩迈过了门槛。
没什么好羡慕的，在不远处的将来，终会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幸福安安稳稳地等待着你的到来。
杜府里外皆是来讨喜的人，大到朝廷官员，小到街边乞丐，将杜府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顾暮一路跟着叶惘之进了府门，在众多举杯道贺的人中，她先是看见了一边喝酒的张光炜，而后再往中心望去一眼就看到了杜思志。他冷着一张脸，正在与身边人说些什么。
举杯交盏间，顾暮望见了杜思志挂在的腰间玉佩。这玉佩本是一对，一只在杜思志手里，另一只则给了顾宓。顾暮完全没想到杜思志竟然还会将这物件带着，整个人一愣，脚下没留着神，就撞到了前面的人。
那人大抵是刚喝了酒，身上还散着酒气。他晕乎乎得回过头去，见只是个黄毛丫头，就开始斥责不懂规矩。顾暮忙回过神来，连连笑着道歉。谁知那人竟是愈加猖狂，大有得理不饶人的势头。
叶惘之远远瞧见这边的景象，赶忙过来用身体挡住了两人相交的视线。或许是看在叶丞相的面子上，在叶惘之和颜悦色的一番言说后，方才怒气冲天的人才缓下了情绪。他端着酒杯碎碎咧咧地又骂了几句，就走到一边去了。
走廊处发出的动静说大不大，说小不小，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视。杜思志闻声看来，望见那弯腰红色身影时便愣住了，他眯起眼仔细端详了好些会，待到看清时眸中便是一喜。杜且及与交谈着的人匆匆打了个招呼，就想抽身往那处去。
叶惘之才望着那酒鬼离去的方向，冷哼道：“那人是姜家的亲从，多半仗着与姜太后的关系才敢如此放肆。”
顾暮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快，忙向下拉了拉叶惘之的衣角，连连摆手说没事。后者见她如此模样，便也软了眉眼，笑着叹气道：“跟好我，小心点看着路。”
顾暮忙点头应了，她回首朝厅中看去，正巧对上杜思志望过来的眼。顾暮心下一个哆嗦，连忙躲在叶惘之身后，掩饰住自己的身形，小声道了句：“快些走。”
叶惘之顺着顾暮的视线看去，同样望见了正朝这里走过来的杜思志。他眉头轻蹙，瞬间就明白了顾暮的反应。
叶惘之脚下步子一转，将顾暮掩藏在身后，小声道：“你先走，这里我来看着。”
顾暮深吸了一口气，点点头将自己藏了在人群中，默默朝外走去。叶惘之见顾暮走了，才唇角弯起，眼中带笑，转眼间就换了官面上的翩翩公子模样。他抬步朝杜思志走去，迎着来者，笑问道：“杜二少，许久不见，近来可好？”
街上人来人往，很是热闹。
蒋杰正自从上次在叶府涨了见识，就更加不喜欢对付这种客套场面。他好说歹说托叶惘之将贺礼带给杜督帅，才免了在婚宴上的露脸。
蒋杰正寻了家小酒馆，又找掌柜打了三两的杜康酒，他坐在桌前一边饮酒一边撑着下巴看向街对面的场景，倒也有一番文人墨客笔下的潇洒剑客的感觉。
今日是军中同袍的大婚之日，蒋杰正理所应当是该感到高兴的。可他听着街上那些吹吹打打的喧嚣，不知道怎么就会想起那日在杜府门前拎着饭篮，一脸局促的小丫头。
众人皆是热热闹闹，又会有谁将心思放在落寞人身上。宛莲若是看见这般场景，肯定会很伤心吧？
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，蒋杰正拿起酒杯新添了一盏酒，低头笑着自己的这些胡思乱想。
这座酒馆正对面是凤眠楼，算得上是京都卖胭脂水粉最好的铺子，更是不用言说的烟花柳巷之地。酒馆的小二是个人精，见这公子一直像对面看着，忙介绍说着凤眠楼前不久新收了些从军的军妓，一是个比一个水灵。
蒋杰正最烦这种吹嘘讨好，忙摆手让小二退下。与其浪费心思费在无关人身上，还不如陷在自己思绪中来得痛快。
正当这时街对面传来一阵吵闹，隐约听起来像是女人之间的辱骂。这动静来的突然，猛然就打断了饮酒人的思路。
蒋杰正迷糊着眼抬起头，便看见凤眠楼门前一位戴着面纱身形瘦弱的女子被推倒在地。那位站着的黄衣女子面色不善，手指点着瘫在地上的人，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些什么。
戴面纱的女子也不吭声，被推倒了就默默站起来，然后又被推倒又站起来，反反复复几次终是惹恼了对面人。
凤眠楼的老鸨见过多种样的女子，却是最恨这种端着清高装大家闺秀的。来到凤眠楼的女子，有哪个是心甘情愿。路既然已经选了，就别怀着那些痴心妄想的梦。
都是落魄人，谁能比谁高贵？
黄衣女子越想越气，抬手就甩了个耳光在那人脸上，面纱随之落下，露出一张带着刀疤的脸。那伤痕贯穿了半张面孔，看上去很是可怖。
女人冷哼一声，指着她的脸嘲讽道：“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货色，会弹几手曲子，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个门面？”她说罢，仿佛还不够解气扬手就想再往女子脸上招呼去。
手扬在空中被猛然截住，黄衣女子挣扎着手瞪着眼前人，怒道：“你又是哪来的野小子？！”
蒋杰正在酒馆里盯着眼前的热闹看了好一会，实在是坐不住了。他一口气将酒喝了个干净，起身走到街对面，抓住了那人扬起的手，恨声道：“你这人当真是嘴毒，我这位除恶扬善的大侠，竟也成了你口中的野小子？”
他将‘除恶扬善’四个念地尤为重，并将手抚上了腰间的佩剑上，说完还朝地上碎了一口吐沫又用脚尖碾了几下，一副匪气十足的地痞流氓样。
凤眠楼的那位拧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，眼中带着不甘的将手绢一挥，散出了一股浓浓的脂粉气，她斜着眼道：“一个想登上天当凤凰，一个扮着英雄救窑姐。今儿个可真是晦气。”
被推倒的那位像是没脾气似的，弯腰将掉落在地的面巾拾起，她轻轻将灰给拍干净，再仔细带上。黄衣女子瞧着她的动作便欧式嗤鼻一声，扭着身子就进了楼门。正巧这时门内又有人走出，方才还一脸怒气的女子竟是一下子就安静下来，很是乖巧地喊了一声：“苏姐姐好。”
那人抿了口水烟，懒懒依上楼前柱子，轻声说道：“你在外头想清楚了，再回楼里来。我凤眠楼虽说不上什么清明之地，可也不收妄想之人。”
蒋杰正听着她的口气恨得牙痒痒，上前就想争辩几句，可还走几步却被身后的女子拉住。那人双眼一片死寂，却还是浅浅躬身道：“苏姐姐教训的是。”
